《灵妖记》小说卷一-南界篇-章启 清醒魇（上）

作者：清辰

卷一 · 南界篇

章启 · 清醒魇（上）

被阿妈推醒后，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来，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那盏她熟悉无比的牛油灯。灯托下积攒着厚厚的铜锈以及油垢，灯火微弱。帐子外呼啸着的狂风使得火焰像是一个病人，在黑夜的包裹下苟延残喘着。

阿妈在急切地收拾东西，她甚至没来得及梳好头发，任凭发丝纠结在脸庞以及脖颈上。孩子窝在羊皮毯子里，将小小的身子又缩紧了一些，她睁着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阿妈额上渗出的汗珠。

自她有记忆起，她和父母以及一干族人就在不停地流浪，四五百人守着几百匹瘦得能看得见骨头的牛羊一直在跋涉，他们没有家乡，亦不知终点在哪里。在那漫无目的的旅行中，他们途径了荒凉无烟的戈壁，也跋涉过水草丰美的河川，但无论在哪里他们没有待久过，数月、或者是数天后他们便拔营启程，走向下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们一直在流浪，或者说是为了某个她所不知的原因在不停逃亡着。

而这一次……孩子的眼睛因为过久地注视而眨了眨，她掀开羊皮毯子爬下榻，将脚丫伸进破旧的小马靴中——而这一次，大概又是无数次中那最为普通的一次启程了吧？

“阿瑶，快些将你的东西都收拾了，我们今夜就要离开这里。”阿妈丢给她一个小皮袋子。

袋子的四角都被摩挲地光亮，想是用了很久，阿妈在上头缝了一只小小的燕子，以区别其他袋子。孩子蹲在地上，将自己所有不多的玩具：一颗玻璃球，一只泥哨子，几本薄薄的书册放了进去，在收口时她终是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阿妈，我们要去哪里？”

“南边。”

“去南边做什么？”

“哪来那么多问题，赶紧收拾就是，你阿爹还在外头等着呢。”

女娃娃咬着嘴唇，踌躇了片刻小声问道，“可不可以明日再走？我想告诉、告诉他一声，不然我们这样突然就走，他想再来找我可就不容易了。上一次也是突然拔营没有和他说一声，他就是花了半年时间才找到我的……”孩子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是哼哼着揉着自己的袋子。

做娘的这会子终是停下了手中的活，她长叹了一声，走过去，摩挲着孩子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阿瑶，你阿爹说了，待我们走到了南边，寻了个大城，就为你找个好大夫，治好你的病。”

“我没病……”女娃娃低下头去，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他一直都在啊，同她一般的岁数，个子比她稍高一些，有着一双红珀色的眼睛。三年前，她在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原上放羊，在不经意的一瞥突然看见了他，一个明朗如太阳般的孩子，她奇怪这样一览无余的地方，为何这个孩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让她确定的是，他是真的存在的，她能摸到他温热的脸庞，也能听到他清脆的声音。她的族人连年颠沛流离，能活下来的孩子不多，她没有同龄的伙伴，这个男孩便成为了她唯一的玩伴。

他总是来去无常，有时出现短短片刻，有时能在她身边待上几天。她的族人时常迁徙，走得匆忙，她来不及告诉他关于自己的行踪，然而每一次，男孩都能寻到她，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微笑地大力抱住她，“阿瑶，我又找到你啦！”

男孩的出现终于让她过于清苦的童年有了些许安慰，然而，当她向父母述说关于男孩的一切时，她只看到了父母眼中的惶恐。

“阿瑶，”母亲摸了摸她的额头，想确定她是不是病了，“没有那个孩子，你、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玩啊……”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他。

这个突然出现在她世界中的小男孩，仿佛是她臆想出来的，他教过她一套刀法，他向她述说过自己的家乡以及家乡里的玩伴……这一切在族人看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她在发病而已。

但即便如此，她都坚信，他是真正存在的——女娃娃趁母亲不注意时，从衣襟内掏出一颗小小的吊坠来，吊坠不过蚕豆大，雕刻成一枚星辰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兀自散发着幽幽蓝光，比烛火要微弱，却极近温柔，夜里握着时总是凉飕飕的，像是怀抱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水。

五指紧紧捂住那颗星辰，女娃娃抿着唇，暗自坚定：如果他不是真的存在，那么他赠与自己的这个小东西又是如何来的呢？

“三娘，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快些，咱们得赶紧走了！”厚厚的羊毡帐子猛地被人掀开，阿爹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还有一些零碎小物来不及收拾，要不咱们就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阿瑶，过来阿爹这儿。”阿爹大手一挥，抽出一张厚毯子，将小女儿裹住，而后捞起她就往帐子口走去，“其他人都在外等着呢，笨重和零碎的家什都不要了！带着那些东西反而走不快！”他声音些微颤抖，似乎是在恐惧。

帐外是一片萧索小雨。

初冬时节的晚寒已经能伤人，才出帐子，她就感觉风扑面而来的锐利感，父亲将她抱进一辆小马车里，并往她手里塞了一盏小马灯，盖上厚毡帘子后便抽身去赶其它牛羊了。

阿瑶怀抱着灯，轻轻掀开车窗帘子偷偷往外瞧去，正在发愣时，就见两匹马穿过淅沥雨幕朝自己这边跑过来，马上是一老一少，皆裹着羊皮袄子，老人大约六七十岁，常年颠沛的生活叫他早就全白了头发，但是精神极好，双眼沉淀着沧桑，却也极其锐利，而一路护送他而来的少年则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板强壮而挺直，背上挎着长弓与箭袋，他马上功夫了得，一路策马领着老人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混乱的羊群，来到阿瑶近在咫尺的地方一扯缰绳，马便乖乖的站立住了。

“阿瑶，阿瑶！”老人看见小马车的车窗上露出的小脑袋，便高声唤了她的名字。

那是他们的老族长和他的孙儿曜真。阿瑶是族中最小的孩子，今年八岁，曜真是第二小的孩子，却已经十五岁了。阿瑶自然不会思考为什么这么多年间，他们族中仅仅存活下她这一个孩子，她只是在看到曜真后不自觉地将脑袋往里头缩了缩，她有些害怕这个与自己年纪最为相近的小哥哥——曜真不喜欢她，这个好看的少年总是喜欢垂目轻蔑地看着她，从来不会对她笑，更不会对她温声软语的说话，仿佛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灾星一般的存在。

“族长爷爷，”阿瑶低低唤了一声，而后看向曜真，用更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句，“曜真哥……”

曜真没有应，反倒对老人说，“爷爷，我就说了吧，这丫头怎么会有事？还劳你特地跑过来看望一趟，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老人瞪了曜真一眼。

“阿瑶，待会儿我们就要启程了，你得乖乖地跟着爹妈走，不要说话也不要哭闹，待你睡了一觉我们就能到新的草场啦。”显然是见到孩子安然无恙，老人放下心来，便无话找话地嘱咐了一句。

阿瑶点点头。

老族长不再说什么，朝曜真招了招手，少年即刻策马回头，为老人开辟一条道路，两人冒着雨再次离去。

在这小雨萧飒的夜里，几百人将行李收拾妥当，由老族长领着，赶着牛羊往南方走去。

如果不是这场突然而至的雨，草原的夜里是很明亮的，天空离得那样近，使得星子也变得唾手可得，在其他地方看来是零零点点的星辰在这里看来，便是满目盛大，几近光华，而今没有了星辰的照耀，一方广阔的天地也变得混沌模糊，一行人走了一夜，她在颠簸的马车里睡着了又醒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行到哪里，但每次醒来，总能听到老族长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再忍忍，走过了卓禾草原，进了大峡谷我们便安全了！”

安全？之前的地方不安全么？这所谓的不安全，是因为将有天灾降临，还是有人祸追来？

阿爹在外头驱赶着牛羊，阿妈则睡在她身侧，逼仄的马车里很是温暖，却极黑，隐约叫人心生不安。女娃娃偷偷从厚毯子里钻出来，再次爬到车窗口，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去。

一卷寒风瞬时呼啸而入，她拉了拉自己的毛领子，眯起眼睛，这才看清族人们已经行走到了草原的边界——在那状似不远的前方，有一道连绵起伏的山脉，黑色的山脊生生止住了草原平坦的去势，在黑夜中犹如一道城墙，不知伫立了多少个年岁，只显得静默而威严。

那山脉中有一个豁口，被称作御龙道，是卓禾草原通向南方的唯一道路。那座山脉叫御龙山，在草原上看去还没有马背厚，但实际却高耸入云，山峰常年积雪，飞鸟不渡，从来没有人可以迈过这座山峰，唯有御龙道可行。

可是……女孩不解地歪着脑袋，阿妈说了，草原过去便是雪山，雪山再过去就是大戈壁，他们这一群游牧人，去那个的地方干什么呢？

正想着，队伍已经愈加靠近御龙道。风雨萧瑟中，孩子奋力抬起头来，她看着渐渐高大的起来的山川，那崔巍的山尖遮挡住混沌的天空，好似将雨都遮去了大半，突然间，她眸子一亮，顾不得许多，推醒了熟睡中的阿妈，“阿妈、阿妈你看呀！”女娃娃伸手朝外一指，“那山尖尖上飞来了一只大鹰！”

妇人睡眼惺忪，下意识的想要呵斥女儿两句，却在顺着她指头的方向看后浑身僵住，她的眼神瞬时清明起来，满脸恐惧。

“阿妈，”女孩看着母亲颤抖不停的手，懂事的用自己的一双小手捂住，“阿妈你是冷了么？阿瑶给你暖暖。”

遥遥天幕下，一片阴沉，借着雪山顶那微弱的白色反光，一只银灰的金雕盘其上，金色的喙，琥珀色的眼睛，眉间一条醒目的白痕。它似乎已经将这队游牧人当成了食物，虽是盘旋于皑皑山顶之上，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

按理说，任是人的眼力再好，在如此昏暗的夜里也看不清那只鸟儿眉间的白痕，但此刻全族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他们皆是抬头，看向那只突然出现的金雕，目瞪口呆。

——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它的，因为它实在是太巨大了。连那巍峨的御龙山山峰都遮挡不住它的身躯，它像是一只怪物，一翅便可遮挡住半张天空，阿瑶甚至可以看见它低低划过雪峰时，翅膀激起的万千雪风暴。此刻它盘旋于御龙道附近，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群游牧人。

“那不是大鹰，”终于，反应过来的阿妈猛地扯下帘子，然后一把搂住女儿，将毯子一层一层的往她身上盖去，阿瑶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正欲开口，却被阿妈捂住了嘴，妇人压低了声音，“嘘，不要说话，阿瑶是好孩子，答应阿妈，千万不要说话！”

此刻母亲的眼中有光，似乎蕴含着万千柔情以及一种她从未见到过的，类似于鱼死网破的疯狂。

女娃娃点了点头。

此刻领头的族长爷孙俩也看见了金雕，曜真顿感不妙，叫停了队伍，而后“噌”的一声就抽出了背后的弯刀，“爷爷，那是什么鬼东西？！”

老族长正欲开口，就听一个凉飕飕、阴森森的童声缓缓回了一句，“我家宝贝儿有名字的，它叫嘲风，你叫它鬼东西，它可是会生气的。它生气了，就会吃人了……”

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却近在咫尺，而那声音明明是清脆的童声，可偏偏是成年人的口气，曜真心中一惊，四下张望着，“是什么东西在说话？”

“你这小子不知礼数，什么叫东西？说起辈分来，你还应叫我一声老祖宗呢。”

“爷爷？！”曜真转头看向老族长。

本是精神抖擞的老族长在此刻突然像老去了十岁，他久久不语，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族人，然后再看向孙儿，眼神黯然，长叹一声，吩咐曜真，“来，你下马来，同我一起去见他吧。”

曜真不明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们一族有什么老祖宗，他回身，看见族中上了年纪的人皆是一脸惶恐，甚至在听到那个诡异的童声后还策马后退了些许。

“走吧，曜真。”老族长回过身来，朝他招呼。

少年不再多想，握紧手中的刀，跟了上去。

御龙道口的风十分之大，呼啸而过的风夹带着雨水，敲击在脸颊上犹如刀割，曜真的袍子早就湿透了，他被冻得嘴唇发紫，老族长抬眼瞟了他一眼，继而靠过来，伸出干枯的手握紧了他的手。

祖孙俩便这样慢慢没入御龙道口的黑暗中。

（未完待续…）

灵妖记 类型:角色扮演 平台:安卓 状态:停止运营

安卓版下载 苹果版暂无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