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普诺斯》店长日记：月是故乡明

X年X月X日 晴

最近不太平。

听说好像是某位业界大咖在狱中又破解了什么新型脑科学难题，而这个研究成果由两个贪心不足的狱警通过黑市出手而搞得满城风雨。现在的街上随处可见骑士组织的走狗和政府的爪牙。这事甚至连几个大公司都被牵扯其中，整个夜城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中。

有几个特别的客人已经很久没来了，他们的记忆比较特殊，要分很多次才能修整完毕。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家暂避风头还是被叫去喝了茶。新客不敢上门，老客不见人影。我不知道我们的家底还剩多少，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很多了，多萝西娅已经连着好几天坐在门口叹气了，看着她那一头金发，还有那巴巴的眼神，我突然联想起什么大型犬来。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搞点副业维持下生活的时候，爱丽丝组织新来的外勤以私人身份找到了我。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单子，只要我能按照委托者要求完成记忆清除，就能获得不菲的报酬，前提是我要上门提供服务，且事成之后他会拿走20%的佣金。如果是以前，我肯定都不会正眼瞧一下这种人的，但是现在没别的，主要是热爱工作。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位服装考究，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如约而至，来接我去委托人的家里。从管家的涵养可以看出这家人的家底的确厚实。他耐心给我讲解了很多夜城建筑及由来典故，语气平和，让人十分舒适，不像上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不到一个小时，车子驶入夜城有名的富人区之一——“蝗虫谷”，而后停在了一处庭院前。多萝西娅瞪大了眼睛，在我的腰上捏了一把，我知道，她此时此刻一定在想把店开在这种地方，于是我笑着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多萝西娅，不如你把我卖了，看看够不够这里的房租？”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哈哈哈，秘密。”

在管家的带领下，我在客厅见到了此次任务的委托人。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男一女，见我们来了也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其中一男一女经常在多萝西娅追的各种电影电视剧中出现，另外两人经常出现在夜城晚报上，一位是商业大鳄，另一位是政府高官。以前看电视没觉得，现在坐在一起倒是看出了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他们的委托任务说实话确实不难，但是却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他们的父亲年纪大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回老家去看一眼。因为担心父亲身体承受不住，几次劝说无果下。几个人商量干脆在父亲的记忆清除这个想法，好留住父亲，让他能够在他们的身边安享晚年。

“我想先跟老人聊聊”

“当然，但是拜托您一定要隐藏身份！！”

管家带着我们穿过回廊走到后院，后院有个景色不错的小池塘，而我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他们口中不让人省心的父亲。他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一样，坐在池塘边正在盯着那些鱼发呆。

似乎是没听见我们过来的声音，他一动不动。看着他消瘦的侧脸，我打消了自己介绍的想法，一起坐下来陪着老人看鱼和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头也不抬地开口说道：“你是心理医生？”

“不是”

“你知道吗，鱼是很有意思的，有些鱼出生在河里，却是在海里长大的。等到了繁殖的季节，故土就会召唤它们，它们刻在身体里的基因就会觉醒。然后，它们就会拼尽一切，逆流而上，回到它们出生的河流，产下鱼卵后壮烈的死去。”

“您的孩子们都很优秀。”

老人忽然愣住了，回头看着我，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嗯，是的，非常优秀，我很爱他们。”

“您非回去不可吗？”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我想听这位老人自己说出来。因为我从不是别人命运的仲裁者，我只是一个让他们选择命运后代为执行的执行者。

“我比他们谁都清楚我身体的变化，我要死了，很快。所以我想要回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很小，很糟糕，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为了更好的生活，我离开了那里。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啊，我终于摆脱那里了，我再也不用回去了，再也不用遭那种罪了。可是……这么多年了，那短短的二十年却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那里有我的家人、朋友，还有同学，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我想回去看看，想回去看看我的老朋友们还有几个活着。想回去看看，当初一起玩耍的地方变没变样子。我的父母操劳了一辈子，最终也在那长久地歇息了。我想回去看看，想回去看看他们歇息得好不好，想回去陪他们聊聊天，然后……陪着他们长久地……”说到这时，老人有些哽咽。

多萝西娅将纸巾递了过去，老人道了声谢谢，而后又开始说起话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愿意和你多说一些。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阅历丰富，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就比如我的那几个孩子，我总是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逼着他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个庭院是老二设计的……厉害吧……他小时候就不喜欢和人说话，就喜欢自己坐在沙滩上堆城堡，一坐就是一天……是我，是我逼着他去成为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是我逼着他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的那些孩子……全部都是……”

老人说到这里，渐渐泣不成声，我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迷路的小孩。

“你是记忆美容师吧？”

“是的。”

老人擦去泪水，又握住我的手：“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我以为他们好的名义绑架了他们一辈子，如今他们就要以为我好的名义让我含恨而终……这是我应得的……孩子……可是我真的……真的累了……我想回去……”

回去的路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他的子女会不会再去请一位更厉害的记忆美容师去做这件事，还是会顺遂了他们父亲落叶归根的心。

挂在天边的月亮跟着我乘坐的悬浮汽车跑了一路，也不知道它累不累。

看着沿路清冷的月光，却突然想起句话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